Chapter 7
气氛古怪,三人闲话皆觉无味。
冷饮杯见光,周珏忽然说:“晚上有时间?”
汤卓良慢半拍转过头去。她故作的笑,眸眼却澄澈似不会撒谎。下午四点的阳光映在她脸庞,他心底受触动,噙着笑说:“做什么?”
“姑姑给了我两张戏票,我本来想叫哨牙佺去,但他不得空,正好遇到你……”
真够烂的借口。
周珏不再说下去,引得汤卓良轻笑一声。
“去不去嘛?”周珏半垂眼帘。
“我得空的话。”
“……各个大忙人,算啦,我自己去。”
最后汤卓良没有赴约,周珏也没打电话来问。
以前二人之间没这么多弯绕心思,他们这才发现彼此是耐得住的人。也或许是在拍拖过程里学会的——不要期待。
可有心人哪能忍住不期待,也只面上不在乎,心头却同对方、自己角力。
埋头办案成了汤卓良的出口,周珏则是寻欢作乐。
*
一夜小雨,汤卓良被同事拉到湾仔一间老牌爵士乐酒吧。命中注定似的,他见到了周珏。她坐在吧台一角,很安静。
周珏说这么小的城市,两个人也很少有机会碰面,看来他们真的很有缘。
汤卓良看了她很久,久到像是喝了很多杯,说了很多话。总之他记不清了。他和她在洗手间门口拥吻,在保时捷里身贴身。
有没有情感专家说过,对一些人来讲,分手后才是真正恋爱的开始。
汤卓良是这样以为的。
他频繁地去她住的公寓六零六室,向起初那样拖着长音不耐烦地喊“好彩妹”,照常给她做宵夜吃。看碟片,听磁带,去演唱会,他们还私自将她姑丈留下的摩托车骑出来,在夜晚的岛上乱逛。
他们成了不过问对方任何事,在彼此得闲时见面,闲谈也上床的朋友。
这样的关系分分合合存续了两年,尽管真正相处的时间比汤Sir的假期还少。
一九九九年初春,汤卓良接到周珏电话,说姑姑临时把BB仔丢给她,她照顾不过来。他赶去了六零六室,才发现哨牙佺也在。
事情的发展很古怪。在汤卓良完全无预料的状况下,周珏摸走了他的配枪,并用枪口指着哨牙佺,诘问他替谁做事,知道些什么。
原来,是周珏发现哨牙佺背叛了“六姑”,自知打不过,也没有枪,才骗汤卓良过来牵制住哨牙佺。
周珏知道汤卓良不管听到什么,也会毫无理由地站在她的那边。
事态紧急,周珏接到六姑的电话迅速离开了,将哨牙佺及其犯罪档案留给汤卓良处理。
哨牙佺是劣迹斑斑的古惑仔,那周珏呢?
等汤卓良处理了哨牙佺的事,想找周珏问清楚,却再找不到了。
汤卓良头一回干了以权谋私的事——查周珏的档案。
一直以来隔在他们之间的迷雾这才慢慢被抹开。
周珏不是什么普通的富家女,反而出身孤寒,还有一个哥哥。兄妹二人在保育院长大,后被新加坡籍的设计师收养,成了豪门纠葛乃至帮会恩怨里的棋子。
她表面是二十岁就拿到律师执照的菁英,实际是技艺超群的赌客。只要她想,就一定赢。
所以才叫好彩妹。
*
转弯道,川崎忍者的悦耳的轰鸣声近在咫尺,汤卓良感觉汗在背上淌。行人与司机都骂朝他的雪弗莱骂衰仔。
凭什么她是好彩妹他就是衰仔?
繁杂的思绪里竟生出一点儿少年意气。
摩托车上的人借转弯的机会回头看了一眼,这当口内道迎面开来的一辆面包车——
汤卓良想也没想,大喊出声:“压弯!”
周珏当即反应过来,带着车往左下压去。面包车也忙减速,与她擦身而过。惊险逃过一劫,她来不急找到平衡,便连车带人直直摔了出去。
轰一声撞在电线杆上。
汤卓良一颗心悬紧了,急急刹车,撞似的推门下车奔去。
摩托车一半悬停行道上,前轮还在飞快转动。穿着羽绒短袄的女人倒在另一侧,单手抱膝,整个人想蜷缩却无法的模样,叫人不知是生气还是心疼。
重呼吸的热气喷洒在头盔的透明挡风罩上,周珏半睁着眼,隐约看到一双男士鞋。她感觉到他在说话,尽管她耳鸣了什么都听不见。
“我没事。”她边喘气边说。
下一瞬,周珏整个人被汤卓良捞了起来。他揽着她的腰,让她只管靠在他身上。
“我没事。”周珏说。
头盔忽地被摘下,她脖子稍偏,未来得及感受疼痛,只听他说:“我有事。”
视线相对。
周珏看清了他。还是那个他,又变了些,看着更硬朗了。
“疼。”她蹙眉说。只脚撑在地上,浑身哪儿哪儿都疼,尤其是不听话的心。
汤卓良顿了下,不温不火地说:“去医院。”
当然是开雪弗莱去医院,那辆贵重的川崎忍者被委托给凯文处理。
凯文在电话里抱怨,好歹是你的上司,懂不懂什么叫上司。又自怨自哀说中年失婚的男人活该被半夜叫去收拾烂摊子。汤卓良说反正这会儿你睡不着,一句劳烦也没有。
收线后,他习惯性往副驾驶座看了眼。
周珏正瞧着他,便说:“汤Sir如今好派头,还有人供差遣。”
汤卓良只当这是个蓬头垢面胡言乱语的女人,不搭理。
周珏仍叽叽喳喳,什么没想到这么遇见了,几年了?掰指头从九九数到零五,惊诧地说竟五六年了。
汤卓良心想她怎么从来都这样,不会感觉到尴尬、别扭似的,坦然地令旁人自觉心气小。离别这么长时间,从后青春到近中年,分明该不再熟稔。
他敷衍地应了一声,“你过得好咩?”
“麻麻地。”
“回来……是回来?做什么?”
“找东西。”
“找人?”
“我有什么人要找?找项链,我六姑的。”
以前不知道,但汤卓良现在知道,将周珏养大的“六姑”是港岛无人不晓的船王裴家的长房幺女,早已离世。裴家在千禧年凋敝,现只剩二房长女及其弟还在世。
沉默了两秒,汤卓良才问:“找到了吗?”
“没有。是银十字架,很老的物件,估计很难找,如果你有……”周珏比划着说,手肘一扭扯到伤口,不由嘶出声。
“好好坐着。”汤卓良瞄一眼周珏放大腿上的头盔,“你要多谢它救你一命。”
“谢?”周珏笑,眼睛眯着,长睫毛迷人,“当然谢你咯汤Sir,世人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,今后我就将你供起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