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第六章
该说不说,盛泽楠即使被拒之门外,那也是如火上浇油,越烧越旺。
能耐得过了头。
隔几天他找到我,本来我连门都不想开,站在锁前低喝别来扰我清梦,结果他对着屋内说了一句话,我就有些踌躇动摇。
他说,带我去城外玩玩。
说实话,距离我上次出城已经过去几月有余,还是随顾盼去看他和华庭的马赛,出了意外,没看得尽兴就被带回来。
京城待久了无疑是窒闷的,所以我深思熟虑许久后,决定大发慈悲地同意,顺便打算买一送一带上梓晨。
谁知盛泽楠还没跳脚,梓晨反倒先拒绝了。
他歪头抱着一大叠小盘子小杯子对我笑:“师傅去就好啦,师傅该多笑笑,笑一笑十年少。”
我蜷起指尖敲了敲他的脑袋,故作凶狠:“你是在说你师傅老了?”
梓晨吃痛,偏偏还没法抱头躲避,连连求饶:“我的错,师傅最年轻了!”
我冷哼一声,也不知道这孩子的思想是遭谁荼毒了,居然会觉得我和盛泽楠单独待在一起会笑。
于是我臭着脸跟着盛泽楠出城门。
他问我要不要打猎。打啊,为什么不打?我最会的就是打猎了。
我接过弓箭,骑在他特意找人牵来的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。我一点都不心虚用盛泽楠的东西,反正他欠我的还要更多更多。
郊外有一片属于贵族子弟的围猎场,盛家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分到的自然是最大的那块,丛林间隐隐可以窥见鸟禽飞过,走兽窜跑。
盛泽楠也不打猎,就抱着手臂在一边儿看我拉弓,我被看得如芒在背,射出一箭,十分不满地回头说:“看我什么?”
盛泽楠勾着嘴角笑笑,睫毛都是卷翘的:“看我们阿清好看。”
什么我们你们的,恶不恶心。
我快吐了,冷下脸收弓:“我走了。”
盛泽楠赶忙拦我:“别走别走,我开个玩笑。”我高高挑着半边眉毛:“可是你的玩笑不好笑。”
盛泽楠食指不安地搔了搔脸颊。
“可是梓晨说,能逗你开心就好。”
他这一句话出口后,我突然明白盛泽楠数次碰壁,为何今日就能恰恰撞到我受不住诱惑的点子上。忍不住暗暗咬牙,梓晨那小叛徒,难怪不敢跟出来。
我一夹马肚子,倒是没走,反而向猎场更深处走去。
盛泽楠坚持不懈地继续和我搭话:“猜猜你骑的是谁?”我目视前方不想看他:“不猜。”
盛泽楠也没打算让我真猜:“是十八生的小马,你看看和它像吗?”
说起来我以前还摸过十八,不过都是趁盛泽楠不在或者没注意时偷偷摸的。我顶喜欢马,尤其是好马,只不过碍于它的主人,我总不好光明正大地喜欢。
但我还是实话实说:“像。”
“像的话,就送你吧。”
我转头狐疑地看向盛泽楠,他的眼睛对我卷起很温暖的弧度:“我看得出来,你很喜欢十八的。”
……他怎么看出来的?
我不自然地转回头,催动马儿跑得更快:“不需要,不喜欢。”
盛泽楠的笑声被我远远甩在后边。
最后我猎了三只鸽子拎了回茶铺,盛泽楠空手去空手回来,还恬不知耻地要蹭饭。一被我拒绝他就装可怜:“我家猎场养的鸽子,怎么说也得尝一口吧。”
我实在无语,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到底跟梓晨学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行为。
一个模子里的卖乖讨巧,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家亲兄弟。
之后我把鸽子扔给梓晨,让他去收拾收拾煮了,梓晨在我和盛泽楠之间来回打量,悄悄问我:“师傅今天可玩得开心?”
我皮笑肉不笑地捏住他半边脸:“开心啊,师傅好开心啊。”
梓晨白嫩的皮肉被我拉得泛红变形,总算是发现师傅好像在说反话了,也和我装可怜博同情。
我不想理这个小叛徒,决定就先晾他一晚上吧,这还算便宜了他。
一顿鸽子汤炖了足足两个时辰,端上来的时候肉都煮得稀烂,盛泽楠拿汤勺戳戳那化在汤里软趴趴的东西,问:“肉呢?”
我质疑我徒弟可以,别人质疑不行,所以我夺过汤勺骂他:“爱喝喝,不喝滚。”
盛泽楠嘻嘻哈哈:“喝,怎么不喝。”
可是汤还是太咸了一些,我很给梓晨面子地喝了一口,眼角都在抽搐。梓晨也跟着尝了一口他的杰作,跑到后池子吐去了。
盛泽楠吃得倒还挺香,好像那几大勺子与鸽子汤水乳交融的盐压根不存在。
我有点难以置信:“你不是不想吃?”盛泽楠满不在乎,又给自己舀了满满一碗:“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想吃了?”
我不禁沉默,好像确实没说过。
盛泽楠一边喝汤一边看我脸色,见我好像没生气的意思,说话又大胆了些:“毕竟是阿清猎到的鸽子,可不能浪费。”
我忍不住在心里给了这嘴贱的东西一巴掌。
梓晨总算是吐完后,清秀的小脸白得和那些涂脂抹粉的闺阁小姐一样,有气无力地飘到我旁边说要去休息。
我点了点头同意,休息会儿也好,别整一出食物中毒,师傅可没钱请医师。
盛泽楠则主动请缨送梓晨回房,两人不知道嘀嘀咕咕又琢磨些啥,他还顺道去了后院马厩一趟,回来时拎了个烧酒小壶,问我要不要喝。
喝啊,为什么不喝?我最会喝酒了。
他给我倒上一大杯,又给自己倒上一大杯,要和我碰杯。我端着酒静看他半晌,仰起下巴,独自一饮而尽。
终究是没碰上。
盛泽楠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迷惘惘的失落,我不知道是他眼睛瞎了还是我眼睛瞎了,我宁愿是自己瞎了。
酒过三巡,我有些微醺,闹着要跑到外面去看月亮。
盛泽楠从来不和我犟着做事情,我跑去坐在门槛上,他就把外衫脱下来披在我的肩膀上。
那夜星很亮,我歪头问他:“你说死去的至亲,会不会化作天上的星星,时时刻刻看着人间的亲人?”
盛泽楠回视我,很认真地说:“会。”
我自己说出来的话,却认为他在忽悠我: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,这个故事是骗六岁以下的小孩儿的。”
盛泽楠笑起来,他的笑声很好听,有着我羡慕的快意和自由:“那你现在和六岁以下的小孩儿有什么区别?”
“区别大着呢,我高些。”
可能我真的有点醉,竟然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。
盛泽楠什么也没说,静静地任我靠着。我闭上眼:“盛泽楠,要是你不叫盛泽楠,该多好?”
迷迷蒙蒙要醉去的时候,我看见盛泽楠捧住我的脸。他的声音好远,离我好远,可又满满的都是温柔和依恋。
他说:“阿清,如果我不叫盛泽楠,你就会喜欢我吗?”
可我是个男人,也永远不可能喜欢你。我想回应,眼皮却沉重得睁不开。
额上传来温软的触感,盛泽楠说:“可我若不是盛泽楠,便遇不见你了。”
我宁愿不要认识你,我想。
宿醉后再睁眼,是梓晨守着我。
他看我醒来,递来一只瓷碗,把我的手紧紧抓在手心里:“师傅,你还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?”
我喝下酸涩非常的醒酒汤,想起昨夜如同梦境般的那番对话,摇了摇头:“不难受了。”
就当是幻觉吧。
盛泽楠仍然每天照常来,我照常保持着距离,态度并没有因此有任何改变。我们心照不宣,再也没有提起。
可能心里都清楚,但是谁都不敢先说出口,玻璃一击就会碎,是再也粘不上的脆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