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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有邻接过来吃的津津有味,啧声赞。
“娘子安顿饮食真是再周到不过了。”
韦氏笑而不语,瞧着莲叶走开才续道,“如今我手里两个人选,还请郎君给把把关。”
“你说。”
“一个是太府寺许郎中家的独子,如今已二十五了,前头娘子因病过世,丢下两个儿子,要寻填房。”
“这像什么话!”
杜有邻把筷子狠狠拍在桌上,瞪眼道。
“阿蘅虽生的不是顶美,好歹是咱们家长女,平白无故,怎能与人填房?况且区区郎中而已,独子又如何?前头两个儿子,阿蘅生的排到哪去?不好不好!”
——平白无故?
韦氏腹内哀叹,所以倘若事出有因,叫女儿去做填房也不是不行。
“难就难在郎君非要寻个京里做官的。你瞧三省六部二十四司,除去崔卢李郑王,再韦家、杨家、窦家、薛家、裴家,并他们的姻亲故旧,还有谁?哪家不是鼻孔朝天上翘?崔家、卢家那样的旧姓大家,连公主都瞧不上,只彼此通婚,哪里高攀得起。至于韦家、杨家,高门大户,锦绣成堆,家里不是公主媳妇就是皇子女婿,寻个娘子,门第、嫁妆都是小事,至要紧的是学识、本事。”
韦氏停一停。
“咱们阿蘅,是能当家理事,又贤惠温柔。可她能当的就是这么七八个仆从的家,能理的就是一两百亩地的事,搁在大家子,连管家媳妇都做不如。”
杜有邻何尝不知时势如此,不过揣着一线希望,听韦氏絮絮说来,也是一筹莫展,好容易耐心听完,不住地摇头叹气。
“委屈娘子筹谋了。唉,我们杜家,要不是出了杜审言、杜并这样糊涂父子,也不至于一败涂地至此!”
“郎君快别这么说。”
韦氏忙道,“说到亲近的这几家子,如今倒是韦家最得意。尤其是‘彭城公房’,近十年真是有起势之象。韦坚年少有为就不说了,韦青芙年纪轻轻,嫁了圣人的长兄薛王做填房,听闻前头虽有四个嫡子,她却十分镇得住场面,前阵子薛王殁了,竟是她的儿子袭爵,可见韦家极得圣人赏识。”
杜有邻点头。
“可不是,青芙嫁得好,把弟弟妹妹全带出来了。英芙去岁嫁的三皇子,忠王李玙,便是做正妃。唉,就连他家庶女,那个什么十六娘,都嫁了四皇子,鄂王李瑶。一门三妃,何等荣耀?!”
提起同在杜陵,同气连枝的韦家,杜有邻既艳羡又失落。
“我明白娘子的难处,虽说是亲戚,久不走动,也难开口说话,倒是我,在舅兄面前还有两分薄面,只可惜舅兄走得早,如今韦家也不知道是太夫人还是韦坚做主。”
韦氏心里锐痛,扛着没吭气,所幸杜有邻并未流连此节,又问。
“三省六部皆是行政部门,权柄过大,咱们家确实勉强了些。不若寻摸寻摸那些仰承政令,具体办差的衙门,譬如九寺、五监、十六卫?”
韦氏等的就是这句话,赶紧接口道,“可不是,我也是这么想。不过头先陈郎官他——”
杜有邻忙不迭点头认错。
“上回是我糊涂了。”
韦氏面色一软,才要发挥两句,却听杜有邻又道。
“陈家二郎惯爱出入秦楼楚馆,瞧不上阿蘅寡寡淡淡,倘若换做若儿,他自然中意。哼哼,我却不会白白便宜他!”
韦氏顿时一口恶气梗在胸口,半晌没说出话,偏杜有邻无知无觉,边扒拉杂炊边问。
“另一个呢?”
“另一个……”
韦氏咽下唾沫,“另一个姓柳,祖上做过官,三代人丁稀薄,家世简单,上头没有翁姑,中间没有兄妹,嫁他直如招赘,倒是利落干脆。小郎君自家嘛,年方二十二,在金吾卫有个八品参军职务,手底下带了十来个人。”
她一鼓作气说完,杜有邻仰脸诧异地问。
“娘子怎的一口都不吃?昨夜喝酒伤着脾胃了?”
——唉。
韦氏简直无奈的要以手遮脸喟然长叹。
杜有邻这个人,要说深情,也真是深情。
少年情意悠悠三十年从未断绝,相反历久弥新,越发真挚醇厚。
可是要说薄情,有时候简直令她齿冷反胃。
亲生的三个孩子,各个聪明壮健,活泼可爱,偏他视之皆不过尔尔。杜若有可用之处,便娇惯些,思晦能顶门立户,便看重些,都不是实实在在的情分。
他的伦常之情好像已经在过去长久与爷娘的对抗中耗尽了,一切不过虚应情分,得过且过。
投生在这样阿耶膝下,能有什么办法?
就如杜有涯所说,谁能挑选爷娘呢?
“不是,阿蘅拖得我放不下,先讨了郎君主意再说。”
杜有邻夹了一筷子酒酿螺片细尝滋味,咸香嫩口,遂满意地眉开眼笑。
“还讨什么主意?这个就很好。能进金吾卫的,自然家世清白,官职虽低,胜在没有讨人嫌的亲戚上门啰嗦。就是他吧。”
“你这就……”
饶是猜到杜有邻不把阿蘅的婚事当回事,可是这般随意,三言两语就定下终身,韦氏还是没忍住。
杜有邻浑然会错了意。
“怎么了?莫非他有隐疾,或是祖上出过什么岔子?”
“那倒不是,柳家三四代前也算有名有姓,只是如今支脉蔓延各处,已然流散,小郎君没有助力,往后恐怕难得升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