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6章 圣女 [VIP238
白芨慢慢地闭了下眼,又睁了开来。
他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结,无论谁都无法阻挡。
方圆几里,虫群骚动,嗡鸣。
“阿姐,”白竹转头,“我来吧。毕竟是我的母蛊,本就该由我驾驭。”
白竹说的没错。那蛊生来就是他的,尽管会屈从于白芨更为强大的能力,但确实由他本人驾驭起来才更加得心应手。
白芨点了点头。
白竹便迎了上去,凑到决明的近前,先拍了拍他的脸。
“你说……”他笑着眯起眼,用只有决明能够听到的声音,低低道,“一会儿,我从哪儿开始吃你好呢?”看着他的眼神,竟然如同是在看什么猪羊一般。
决明没有理睬他。
……甚至不是因为滔天的疼痛。
他只是在蚀骨滔天的疼痛中,忽然想通了一些事。
他忽然意识到,白芨并没有骗他。
窃蛊的他,如今承担所谓的“暴动”。他显然无法控制体内的母蛊,甚至正因此而面临着死亡。
而当年,他的父亲,也成功夺了蛊,想必也是面临了同样的局面。
所以……没有人杀死他的父亲。
没有人。
那么他们……真的是为了维护他父亲的名誉……甚至也许是为了保护他,才说了“意外身亡”的谎……吗?
这份对他的保护,甚至很可能正是时任苗谷谷主的,白芨的父亲所主张的。
也就是说,他的父亲害死了白芨的母亲。而白芨的父亲仍在维护他。
然而,十七年后,他却陷害于白芨,差点将她的母蛊生生挖出。
……甚至还辜负了她的心意。
他们原本……青梅竹马,两小无猜。
他们原本……已经在一起了的。
他却那样对待了她。
决明慢慢地睁大眼,内心忽然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悔恨,根本无法用言语去表达。
他只是落下了眼泪来。
“不是吧?”白竹嘲笑他,“疼哭了吗?”
决明啪嗒啪嗒得掉着眼泪。
他忽然真切地意识到,他真的欠了白芨很多。
而如今,他就要死了……他就连一点点,一点点补偿都无法做到。
怎么办……怎么办啊……怎么办……
那是无穷无尽的,无法纾解的,无力挽救的,无以言喻的悔恨。
比疼痛更甚,比这世间的一切更甚,几乎要将他逼疯。
白竹按着决明,开始驱使他体内的母蛊。若是放着不管,方圆几里的人都要被虫群吞噬殆尽了。
他竭力驱使,甚至冒出汗来。
竟有……这么难。
他能感觉到,在生命的光辉渐渐消散之时,决明……竟在帮他。他在帮他控制母蛊。
白竹看了决明一眼,不为他死前的善念所动,却毫不客气地借了他的力。
几乎就是在决明的生命消逝于这世间的那一刹那,母蛊渐渐被平息了下去。可以说,母蛊是在二人的协力之下平息的。
白竹的汗几乎浸透了衣服。
他深深地,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,而后才总算提起了力气。
他喘息着,而后忽然伸手一扬,扬起一片粉末。
在白竹抬手的那一刹那,刺心钩便带着白芨,瞬间退出数丈之外,同时紧紧捂住了白芨的口鼻,没让她将那粉末吸入半分。
而李勇就不一样了。白竹显然很明白谁最会咬着他不放,一把粉末根本就是迎着李勇扬的。饶是李勇眼疾手快捂住了口鼻,也到底是吸入了一些,顿时身体发软,无法提起力气。
这感觉太过熟悉,李勇不久前才刚刚中过招,不由暗骂了一句。显然,白竹这小子在压制母蛊时,竟然不动声色地将决明怀中的迷药掏了出来,想必早就做好了逃跑的准备。
其他人离白竹的距离不近,纵使多少吸入了一点,倒也没受到什么妨害。
粉末一扬,白竹便忽然转身,冲着决明的马便冲了过去,飞快地上了马,驾马就走。
“妈的!”李勇一声痛骂,想提起轻功去追,却无奈身上的力气被卸去了九成,根本无法追上。不得已,他也踉跄着奔向了苗谷谁人的马,策马追了上去。
白芨看着白竹远去的背影,迟疑了一刹那,又似乎并没有迟疑。
“去追。”她忽然低低开口,对刺心钩道。
去追白竹,意味着要刺心钩将她的弟弟捉拿归案。
……而白竹犯下的是何等大罪,一旦被捉,绝不可能活着。
不远处躺着的,是决明的尸身。
年少时最重要的人,父母,弟弟,爱人,同胞,是从何时开始一个一个离她远去,再也未能留下一人的呢?
刺心钩看了白芨一眼。她一如既往地做着最正确的决定,却似乎并不像往常那样坚定而爽快。
刺心钩点了点头,将白芨托给喻红叶与陆清衡,便起身追了上去。
……
白竹最终逃过了追捕。
李勇与刺心钩二人回来,已经是晚上的事了。
李勇终究是浑身无力,策马都有些勉强。而白竹很快就脱离了树林,弃马而逃融入了城镇,更是难觅踪迹。不得已,李勇只得先回来召集其他捕快,从长计议。
李勇毕竟中了迷药,追不上白竹是理所当然的。
可是……刺心钩也去了。以刺心钩的本事,又怎么会放跑白竹?
“……确实,没有追上。”然而,刺心钩却低着头,这么对白芨说道。
白芨紧紧地抿着嘴,面色不善地看了他一眼,转身就走了。
“阿姐……别生气呀。”喻红叶最是机灵,马上追上去哄她。
“怎么回事?”陆清衡则留了下来,对刺心钩问道。
“……我没能追上。”刺心钩仍旧这么回答。明明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。
陆清衡拍了拍刺心钩的肩膀,没有再问。
一直到回到太哉门,白芨都没有再和刺心钩说上一句话。
喻红叶在快乐与同情之间游移不决,最终决定爽就完了,拍了拍刺心钩,幸灾乐祸地走了。
陆清衡摇了摇头,也拍了拍刺心钩,宽慰道:“阿姐不是针对你,只是殃及池鱼。你不要太放在心上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刺心钩低声道。
但是,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呢?
刺心钩忍耐了很久,最终还是没能忍住,在白芨的房间门口站了一个晚上。他最怕的就是白芨不理他,唯有离得近一些才能让他的不安减少些许。
第二天,白芨还没开门,倒是有乌央乌央的人先跑了过来。
“……这位……嗯……壮士,”陈叔走到白芨的门前,顶着莫大的压力,向刺心钩行了个礼,毕恭毕敬道,“可否让吾等见见圣女大人?”他的身后,是苗谷此次出谷的所有人。
刺心钩静静地看着他们。
……起码有三个人在这视线之下哭了出来。哭都不敢哭出声。
最终,刺心钩还是默默地让到了门边。他没有替白芨拦客的权利。
陈叔以为,白芨根本不会见他们。实际上,他早就做好了承受小姑娘脾气和怒火的准备,十几几十顾茅庐也不成问题。
谁成想,他们才敲门,白芨就爽快地开了门。
这倒让陈叔有点发愣。但他反应很快,才见白芨,就马上跪了下去。
“给圣女大人请罪!”他低下头颅,笃定白芨不会无动于衷。
白芨是多和善守礼的姑娘。虽是圣女,却从来不喜欢上下之分。见长辈这般行礼,怕是会反过来不好意思。只要有那么一层“不好意思”在,以后的话也就没那么难说了。
他一跪,后面的人便也乌央乌央地跪了下去。
白芨笔直地站着,受了这么一跪。
说来,她本就是圣女。苗谷中谁跪她都是不奇怪的。
只是这小姑娘从来都笑眯眯的,叔叔婶婶哥哥姐姐小嘴稀甜,竟让许多人忘记了这件事。
“起来吧。”白芨道。
“不敢起。”陈叔低着头,“铸下如此大错,只求圣女大人原谅。”
“起来吧。”白芨伸出手,将陈叔扶了起来。
见她如此平和,陈叔只道竟这么容易求得了原谅,顺着她的力气站起身来。
然而,紧接着,白芨便开口,道:“我知道你们的意思。但是,我不会再回去了。”
她这话一说,陈叔连忙又跪了下去,道:“不知如何才能求得圣女大人的原谅?”
“陈叔,”白芨叹了口气,蹲下身,低头与他平视,目光无比认真,重复道,“我不会回去了。此时不会,日后也不会。”
陈叔看着白芨的眼神,几乎愣在了当场。
如果她不愿见人,如果她大发雷霆,哪怕她是眼神愤怒脸色寒凉,其实都是有机会的。
但是她一点也没有。
她十分平静,又十分认真地看着他,一字一顿道:“我不会再回去了。”
那一刹那,陈叔忽然意识到,她说的是真的。不是发脾气,不是使性子,而是真切地做出了这样的决定,并坚定地践行,再无法挽回。
……
苗谷,世代以蛊为本,代代奉蛊为神。
怎么能……
怎么会……
竟会……
永远地失去传承蛊术的圣女。
白芨将陈叔扶了起来,请出了门外。而后,看着门口的刺心钩。
“你在外面站了一晚上吗?”
“我……”
“不许说谎。”白芨打断他。
“……嗯。”刺心钩便只好如实应道。
作者有话说:
以我对网络舆论的了解程度……掐指一算,本章应该至少有两个骂点。
尽量先别急着骂我求求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