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7章 一头热
三月三, 上巳节至。
《论语》中道“浴乎沂, 风乎舞雩,咏而归”, 上巳节的这日,年轻的姑娘与郎君们纷纷出门踏青,这日男女携伴游玩, 春日晴好,佳节情浓, 可成就不少的佳华。
京中因上巳节而热闹起来, 朱雀大街上车马迟迟, 行人众多,不少人家乘车前往京郊游玩,轱辘转动的车轮响动声中,间隙着欢声笑语。
卢攸宁成亲的日子就在半年之后,她后面备嫁不能再出门, 因而这些日子是能出门玩就出门玩, 上巳节自然也少不了她的身影, 当然必然要带上谭嘉月。
出城的这段路有些拥挤, 马车走的又缓又慢,卢攸宁兴奋不已,既使前进缓慢也忍不住撩起帘子东看看西看看,谭嘉月则倚着车壁,有些昏昏欲睡。
待实在无聊了,卢攸宁这才安分的在马车内坐定, 见谭嘉月这状态,伸手捏了捏她的脸,将她捏的清醒。
“呦呦,你昨夜没休息好吗?”
谭嘉月掩唇打了个哈欠,点点头。
常顺昨日来寻她,要邀她去与晏晗见面,她直接道不见,而后当场便将可怜的常顺赶了出去,待事情做完了,心中却又忐忑起来,说不清楚焦虑什么,反正一直焦虑着,连着晚上也没有睡着,没有休息好。
卢攸宁见她点头,接道:“既然如此,那要不还是……”
“不用了攸宁,上巳节我也想去玩呢。”谭嘉月笑道,言罢倒了一杯小几上温着的茶啄饮,整个人清醒了不少。
春风撩动车内吹入,吹乱了她的鬓边绒发,吹散了她有些搅乱的心情,嗅得春风携裹而来的青草与花香,谭嘉月只觉心旷神怡。
落英湖畔,岸上种植的樱花桃花竞相开放,沿岸花丛簇拥,簇簇花朵映在融融春光之中,湖中游着锦绣画舫,丝竹管弦之声从舫中传出,更为春景添了一色。
不少游人前往观景踏青,青年男女,垂髫稚子,黄发老人,游人如织。落英湖极大,行的累了,岸边回廊还有茶水提供,可以歇脚解渴。
马车一路行到落英湖,二女下了马车,携手往这春景走去。
这满湖景色直让人看花了眼,迎面有谈笑的男男女女擦肩而过,远处空地还有人在放着纸鸢,二人也带了纸鸢来,跟着丫鬟一起欢欢喜喜放了一场,直到跑的累了,这才寻了一处凉亭坐下歇脚。
丫鬟们提着食盒,将点心与茶水摆上,卢攸宁早已渴极,迫不及待便拿了茶盏饮水,斜里突然响起一道男声,挨得极近,仿佛就在耳畔。
“嘿!”
卢攸宁被吓了一跳,瞬时呛住,急促咳了起来。
“啧啧啧,不就是打了声招呼吗?”男人在她旁边坐下,模样嫌弃着想要伸手为她拍背,见谭嘉月与她的丫鬟已经上前,他手一顿,讪讪收了回来。
“咳!咳咳咳!”卢攸宁咳了许久才舒缓过来,眼角都被呛出了泪,含着泪花儿转头看去,登时一怒,咬牙喊道。
“郑培风!!”
“行了,行了,听见了!”郑培风晃晃头,与她一笑。
谭嘉月见着二人见面又闹了起来,她微微弯唇,恬淡一笑,神情与当年相差无几,礼貌而又带着疏离,与郑培风打招呼,“郑小公子,想不到竟在这里见到你。”
郑培风这几年随祖父与兄长留在京城,在羽林卫中任职,他这几年变化不大,只不过又高了许多,一张白面脸在京城被养的似乎又白了一些。
卢攸宁瞪着他还时不时咳两声,郑培风心虚不敢看她,摸着自己的鼻,听谭嘉月跟他打招呼,他回头与她笑道:“呦呦。”
他仍是笑的真切,但已经少了几分热情。
“郑培风!我差点被你害死!”卢攸宁恨不得踢他一脚。
郑培风忙欠声道:“我的错,我的错!”
卢攸宁瞪了他许久,而后突然想起二人之间的婚事来,瞬时原本恼怒的面上又升起了其他怪异的情绪。
三人一时间安静下来,郑培风渐渐的面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了,谭嘉月左看右看,见这二人皆是面上含着点点尴尬,两人之间涌动着怪异情绪。
“你……”
“你……”
二人同时出声,又同时卡主。
卢攸宁抿紧了唇,忽然猛的一拍桌,站起身来,“你随我来!我有话跟你讲!”
言罢,她转身蹭蹭蹭走出了凉亭,丫鬟想跟上,却被她喝退。
郑培风放在石桌上的手微微攥紧,与谭嘉月道了声“呦呦,先失陪了”,而后起身跟了过去。
待卢攸宁走到一个偏僻处,她这才停了下来,回身看着跟来的郑培风,她抿唇问道:“这些时日你去了哪?”
郑培风面色不变,只眸子微敛,“自然是朝中忙的很。”
朝中忙不忙她不懂,见他答了,她也不打算继续问,努力将面上的情绪收敛好,呼了口气,她这才道:“咱们的婚约……你知道吧?”
身为婚约另一方当事人的郑培风眉尾一挑,他点点头,没有说话。
卢攸宁深吸了口气,抬眸看着他,呶了呶嘴:“那是我爹娘与你大嫂一起自作主张定下的,咱们……我知道你的心思,所以咱们这婚约……”
她凑上前与他轻声道:“还是退了吧。”
郑培风眉尾又是一挑。
……
看着卢攸宁与郑培风一同渐渐走远,谭嘉月捧着脸撑在桌上,悠哉悠哉又看了会儿景色,方才放风筝跑动一番后,有些发累,倦意再次涌了上来。
她感觉眼皮子越来越重,如何撑也撑不开,春风吹拂面颊,带着暖暖的日光,带着甜淡的花香,舒适极了,她不想费劲再撑,索性直接阖上了眸子。
困意瞬时袭了上来,她在睡熟与清醒之间徘徊,头点啊点,两只手再也撑不住,带着身子就要往一旁歪去。
骤然的失重让她瞬时惊醒,但下一瞬,她便落入了一个坚硬却又温暖的怀抱。
陌生而又熟悉的味道扑满鼻尖,昔日少年身上的淡淡檀香味犹存,不同的是他身上又添了几分硝烟的气息,带着肃杀的寒意。
谭嘉月还有些发懵,方才的慌张让她手脚发软,全身无力地倒在男人怀中,她茫茫然抬头看去,那张每日每夜都会梦到的脸映入眼帘。
“太子哥哥?”她呢喃唤道。
“呦呦。”
但下一瞬,她便回过神来,撑着他猛然直起了身,退出了他的怀抱。
晏晗想要触碰她的手落入了虚空。
似乎退出他的怀抱还不够,谭嘉月撑着石桌站了起来,又往后退了两步。
四年不见的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,谭嘉月心中滋味是说不清的难受,惊诧、欢喜、气恼、怨愤,各种滋味揉杂在一起,就像她最讨厌吃的五仁馅月饼里的馅。
闻着难受,吃着难受。
“呦呦!”晏晗沉着声音唤她,面色有些发黑。
谭嘉月哑声,手足无措站着,不知该做何反应,好半晌她才唇齿轻启,嗫嚅了许久,最终与他行礼,垂下头唤道:“见过,殿下。”
晏晗瞬时间面色彻底阴沉下来,锐利的眸子紧紧勾着她,他脸色一沉,身上的肃杀之气便被带出,“你唤本宫什么?”
一旁的丫鬟侍卫皆是低下了头,瑟缩着身子。
谭嘉月也被他这模样骇住,战场上染了血回来的男人,其噬血的气势与威压是她这个处于闺阁中的小姑娘所不能承受的。
她看着他,双眼渐渐泛红,眸中染上了惧意。
晏晗见她被吓着,忙敛了身上的气势。
“呦呦。”他轻声唤她。
“我回来了。”
他看着她,目光柔和缱绻,仍好似当年亮着眸子看她的少年,眼中深藏的情意似乎能将人溺浸其中,无法脱身。
谭嘉月忍不住的眼中泛起了泪花,她暗骂自己没出息,眼睫快速眨了眨,将眼中湿意掩下,她稳着颤抖的声音道:“恭喜殿下,达成所愿。”
晏晗蓦得攥紧了拳,这种疏离的语气,让他忍不住心腔中灌满了怒火。
“呦呦。”他伸手将她拉到身前,抚着她的发轻声道:“别这样。”
昔日的小姑娘已经长成,婷婷袅袅如枝头盛放的海棠,入他的眼,入他的心。
……
郑培风正要开口,卢攸宁却突然拉住了他,扬着下巴向他示意凉亭的方向。
见他看去,她道:“你看,见了他们心中气吧?”
郑培风看着凉亭中的一对男女,耳边听到卢攸宁的话,嘴角忍不住一扯。
他以前确实看着心中有气。
“殿下与呦呦我虽绝不允许你插足,但我知道,你心里喜欢的其实是呦呦,所以咱们的婚事啊,还是退了的好。”
“你听过剃头挑子一头热吗?”他冷不丁说了句俗语。
“什么?”卢攸宁不解,这种市井间流传的话,是她这种高门显贵的大小姐从不曾听过的,她甚至不懂何为剃头挑子,因而她问道:“什么意思?”
“我虽面皮厚,但这种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事,可是做不长久的。”郑培风见她这满脸茫然的模样,只觉有趣。
“什么意思?”卢攸宁皱下眉来。
“意思便是,你若想退婚,大可去与你爹娘提便是,我没意见。”郑培风歪头,勾唇一笑。
卢攸宁“嚯”了一声,气笑了。
她要是找她爹娘有用,还用的着找他?
作者有话要说: 太子:都不喊本宫太子哥哥了!!
呦呦: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