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章37
“怎么样?喜欢吗?”副驾的男人靠近驾驶座的年轻人,低声问道:“或者你觉得太招眼,买个普通点的,以后省内出差直接开车去,不用坐火车了。”
年轻人摇摇头,懒散地偏头在爱人脸边啄一下。“别,我可不爱开车,坐车就行。”
“你大爷!”副驾上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背,笑骂道,“懒死你算了。我难道载你到80岁?”
“盛老师?喂!盛老师!”
盛时手指无意识地抚着硬盘,走了一会儿神。楚云帆叫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来。
拿到视频,下一步就是筛选目标车辆了——这是个大工程,县里有个有名的家具市场,是以附近的村也多为木材、三合板加工,来来往往的面包车每天不知有多少辆。
“其实也还行,天气不冷不热、月亮是圆的、车牌号里有4,只要从秋季起,每月十五前后的挑出来就可以,但后续还要去车管所查什么的。”
盛时有些沮丧,“只可惜没有9、10两个月的。”
楚云帆支棱着下巴,沉思良久,突然道:“我觉得你从11月以后开始查没问题的。”
“嗯?”
“胡二和东宝对于时间的说法稍微有点错位,我比较倾向于东宝的说法,’额头上磕出来的血一流出来就被冻住’,这种描述太细微了,不像是作假。9月10月不会冷到这个地步,10月在京城还能穿裙子呢。胡二精神有点问题,又是个基本被剥夺时间感的劳工,他对于时间把握没那么准确。”
盛时轻轻摇头,“不,他对时间把握或许不强,但他提了好几次, ‘热的时候刚过去’。你没在里面呆过,人在里面基本上被剥夺了时间感和空间感,更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,唯一能跟外界产生互动的,就是自身感受了,这种情况下他会对自身感受格外敏感,更何况劳工们长期就那一身衣服,如果是很冷的季节,胡二应该很敏感地提到冷之类的说法——”
他突然停住了,而且发现对面的楚云帆露出一模一样的表情。
“砖窑!”两人异口同声地说。
砖窑昼夜不熄,那个小小的院落,温度比别的地方要高许多。即便是严冬,工人们也没有被褥,依旧躺在砖地草席上睡觉。
但东宝是有一定的自由的,这就是为什么胡二觉得“刚刚过完很热的日子”,而东宝却一口咬定是冬天。
“那就从11月开始查起。锁定车牌号,就能通过车管所找到人。”盛时有点兴奋。
“车管所这边我可以找人打听。不过先说好,定位到车辆之后,就把这些都交待给警察。杀人卖尸这事你真管不了。”楚云帆说。
“这个自然。”
“你猜今天跟踪我们的是谁?”提起这茬,楚云帆还心有余悸,“是黑砖窑的人?还是卖尸团伙?还是买尸体的人?”
“肯定不是黑砖窑的人。”盛时说,“主犯都进去了,就算是陈家坳的人,也犯不上跟踪我们——这事儿这么大,他们不会冒险跟两个记者过不去。卖尸团伙现在并不知道我们盯上了这件事,最有可能的,就是买尸方——方圆能源。”
楚云帆十分头疼,“你怎么就跟方圆能源杠上了呢?我们今儿是找东宝,问的是黑砖窑劳工的事,如果方圆能源跟买尸有关,他们现在盯梢我们就相当于自曝目标。你是方圆能源你会这么干吗?”
盛时说:“我在去做方圆能源员工讨薪的报道时,就问到了关于滨海度假村停工的事。他们应该知道了我在查这件事,如果我是方圆能源,与其假装置身事外,不如掀到明面上,给查这件事的人一个警告。”
两人正说着,庄晏的电话打了进来。“喂,搭档,今儿去找那谁去了?”
盛时:“嗯。”
庄晏:“有什么收获?”
盛时:“一时说不清,等你回来再说。”
庄晏啧了一声,“有事儿跟楚云帆商量哈,你把电话给她。”
楚云帆吃得两手都是油,直接小指戳开免提,“咋啦?有话就说。”
“照顾好我搭档啊,你看着他点儿,该找警方就找警方。”
楚云帆:“嗯嗯,你那边咋样?”
庄晏:“甭提了,特严重,一开始不知哪个孙子在现场给消防员提供信息,没说明白起火的是化学制品,消防员直接上水枪,导致了二次爆炸,折进去好几个人。真他妈造孽。今天还好点,昨天他们当地的媒体赶过来,现场进都进不去。”
楚云帆懒得听他叨叨,“行了,你注意安全吧。有啥事儿招呼着。”
庄晏:“——哎别挂呀,你都不知道,好几个同行都在打听你来没来,得知你没来,大家那叫一个喜大普奔。”
楚云帆:……
庄晏:“不过你也别郁闷,失之东隅收之桑榆,正好创造条件让你跟盛时单独相处,哥想要还要不来呢,啧啧,说好的公平竞争,白让你占了好几天便宜。”
盛时:……
楚云帆:“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。我开的免提。”
庄晏:……
手机那端“嘟”地摁断了,三秒钟后,盛时和楚云帆一齐大笑起来。
盛时还从没在人前这样笑过,眼睛一弯,眼皮上那颗痣就随着表情流动起来,熠熠生辉。琥珀色的眼瞳在灯光下流光溢彩,生动而温柔,与平时严肃冷淡的样子判若两人。
“为什么让我帮你?”笑过之后,楚云帆突然问道,“为什么避开庄晏?”
盛时一耸肩,“赶巧而已,他对爆炸案感兴趣,我不感兴趣。”
楚云帆猫一样的媚眼写满了“你丫胡说八道”:“宋溪是做人物报道的,她会对爆炸案感兴趣?”
盛时往椅背上一靠,“楚老师为什么愿意帮我?从一开始我就跟你说,这档事很复杂。”他眼神微闪,“你该不会告诉我,你只是想从我这儿撬个选题吧?”
楚云帆斟酌了几秒,从表情上看来,似乎很享受这种一来一回的试探。如果没有庄晏那个傻逼电话来打扰,还大嘴巴地把话挑明了,俊男靓女,星级餐厅,话说一半留一半,这就是高段位的暧昧,四舍五入约等于约会了啊。
“盛老师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,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故人?”
盛时戏谑地一抬眼,“记得。我还记得你说过,不是你前男友。”
“对,不是前男友,”楚云帆说。她的声音有点颤抖,“卫南山,你认识吗?”
盛时的表情有种意料之中的惊讶,他轻笑一声,“哦,是他呀?——听说过。”
他这一瞬间的表情被楚云帆捕捉,停了一会儿,楚云帆才略带失望地开了口:
“我呢,不是个多有天赋的人,当然也可能是开窍晚。刚进周刊时混得挺不如意的,半年都没转正,差点就过不了试用期。”
“后来有次分到一个商业报道,既没有门路采访,也不太明白到底该怎么写。就找卫南山求助——其实我也没见过他,但他很热心地帮我介绍采访对象,那稿子写的稀烂,他还帮我改了稿。”
“就是靠着那篇稿子,我才在周刊留下来,后面才慢慢上道,懂得怎么写报道。他人蛮好的,陆陆续续帮我改了一年稿,几乎算是手把手教我写稿了。他真得是个才华横溢的人,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商业报道了。”
“那会儿我们说好,等他来京出差时,我请他吃饭;或者我去他所在城市出差时去见他。但人跟人的缘分就是很微妙,自从认识他之后,就偏偏他也没机会来京出差,我也没机会去他所在的城市。最后……”
楚云帆脸上有着深深的惘然,半晌都没再说一个字。
“最后?”盛时礼貌地摆出一个感兴趣的表情。
“最后他把我给拉黑了。”楚云帆盯着盛时,似乎要竭力从他平静的眼眸中探寻出什么端倪,“他遇上了一些事,就此消失不见。应该是把所有圈里好友都拉黑了,同一领域嘛,来来回回就那么些人,谁也找不着他。”
空气中流动着尴尬的沉默,片刻后,楚云帆自嘲道,“不是吧,我都说到这份儿上了,你居然都不好奇他的八卦。”
盛时笑了笑:“他的什么八卦?”
“他被人泼脏水,说他被包养,收受贿赂,炮制假新闻。”楚云帆一字一句地说。
“泼脏水?”盛时垂眼,“楚老师对这位朋友评价很高啊。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被包养,没有收受贿赂,没有炮制假新闻?”
楚云帆审视着他。她发现,当盛时想表示不赞同或者抗拒时,就会无意识地低垂眼眸。
“我没有证据。”她说,“但我不相信他是那样的人,也不愿看到他被流言中伤。”
盛时表现得像个油盐不进的混蛋。“周公恐惧流言日,王莽谦恭未篡时。向使当初身便死,一生真伪复谁知啊。楚老师还是……太年轻,太轻信别人。”
他的声音就像他的报道一样,有种刺破假面的冷酷,“更何况,卫南山未必需要你的帮忙,他可能已经退了圈,换了工作,或者出了国,甚至无声无息死了也说不准。这个圈子最不缺的就是长江后浪推前浪,不信你再等半年,看还有没有人记得卫南山这个人?”
“他自己放弃了,你何必试图去拯救他,这样他或许还会少一些痛苦。”
“他不会。”楚云帆脸上有被冒犯到的不爽。
盛时是个会看人眼色、拿捏分寸的人,见话说冲了,立马抱歉一笑。“或许吧,毕竟我不了解。不过错过楚老师这样的朋友,是他的损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