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章33
庄少爷这辈子,除了爹妈就没人跟他这么说过话,但……这不是碰上盛时了嘛。
就,忍着不回嘴呗。
“同情心泛滥就给失学儿童捐款去,别在这儿爆发圣母心。”盛时还不饶人。
吱的一声,庄晏猛地把车停在路边,两人随惯性同时往前一冲。
“你是没请采访对象吃过饭,还是没给采访对象捐过钱?”庄晏也恼了,不知不觉提高了嗓门,“上门带没带过东西?送没送过礼物?盛时,胡二你再也不用见了是吗?你觉得照他这情形,他那弟媳妇还能容忍他在家待着吗?你下次再找他时还能找到吗?”
“那也不能给钱!这是一个性质吗?”盛时声音也提高一度,“你就这么给他们钱,这叫有偿获取信息,回头有人找你麻烦,说采访对象收了你的钱,按你的要求说话,你说得清么你?”
两人无声地瞪着彼此,须臾,庄晏又发动了车子。
路灯亮起,光与影交替在盛时脸上流过,洗去了他的表情。那张好看的脸平静淡漠,如果不是嘴唇抿得紧紧的,谁都看不出来他是在生气。
“你这不单单是为了做个稿子吧?”许久,庄晏开口问道,“你在查谁?方圆能源?你跟他们有什么过节?”
盛时靠在副驾靠背上,“你知道杨修怎么死的吗?”
“谁?”庄晏莫名其妙,“哪个杨修?三国那个吗?不是曹操给杀了吗?”
“死于话多。”盛时冷冷说,“好好开你的车,没人当你是傻子。”
当天晚上,两人都失眠了。盛时是翻来覆去地想胡二的话,而庄晏则是在想……隔壁那位。
聪敏、禁欲、神秘,最重要的是,好看。
连一言不发生闷气的样子都好看。
“这!太、不、科、学、了!”庄晏气恼地在床上打了几个滚,头一次发现,自家的床大得没了边。
他一边窝火地熬着某种不适,一边陷入了深刻的自我反省中:
那我以前对那些前女友们,难道都不是真爱吗?难道我是一个人渣吗?不不不,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喜欢男的啊!
楚云帆怎么说来着?双!对,我一定是个双,盛时就是来唤醒我另一个自我的。
在各自的辗转反侧中,两人都华丽丽的地起迟了。还是庄晏先睁眼,一看手机,一脚蹬开被子下床刷牙洗脸,踹开客卧的门把毛巾扔到盛时脸上。
“我靠!起起起,快起,迟到了。今天周一开会。”
盛时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着,先是被咣当一声重响吓得直接从床上弹起来,然后又被糊了一脸毛巾,直到整个人完全清醒过来,心脏还在砰砰地剧烈跳动。
“你真是……”想到自己还住在人家家里,盛时忍了很久,默默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。
等庄晏一路漂移加见缝插针地把车停到报社楼下,已经十点十分了。老梁倒没什么,开会一向迟几分钟,但摄影部从来掐着点儿开会,迟到就扣钱。庄晏急得车都顾不上停,车钥匙扔给盛时,人蹿下车就往楼上跑。
“哎……”盛时无奈地摇摇头,从副驾转到驾驶座上,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去。
懒懒散散的例会开完,梁今突然脸色一沉道:“正事说完了,说两句题外话。”
他捣鼓了几下手机,把一张微博截图发到部门群里。
是张企业新闻发布会的现场的照片,某个前媒体人转行当了公关,拿手机拍了一摞信封,发朋友圈调侃:“各位媒体老师,排好队发饭了啊~”
于是评论成了大型翻车现场。有好事者将这人的朋友圈截图发到了微博上,于是掀起骂战,一方觉得世风日下记者吃相难看排队领嗟来之食,一方觉得这公关真他妈业余以一人之力得罪媒体半壁江山。
“知道大家不容易,我之前一直没专门强调过纪律。”梁今的眼神锐利地在会议室扫了一圈,“报社经营合作自有广告部接洽,有偿新闻,在记者这个层面,至少在咱们部门绝对不允许。咱部门的稿费在全报社是最高的,像这种场合,能少去就少去。”
气氛有些尴尬,没人说话。梁今很满意这种效果,“行了,散会。盛时过来拿表,今年市里新闻奖上报你那篇黑砖窑的,你填完交办公室去。”
迎着刘骥的目光,盛时拎着表格回自己座位上去填写,送去办公室后,在走廊窗边抽烟躲清静。
哒哒哒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,宋溪来到他身后,“还有吗?给我一根。”
盛时向窗外吐了个烟圈,缓缓道:“我以为宋老师不抽烟。”
宋溪目光锐利,“我也以为你不会离开花城。”
“所以说世事难料。”盛时微微一笑,从兜里掏出烟递给宋溪。宋溪没接,目光从烟一路向上移到他的脸,表情严肃。
又来了。又是这种眼神。盛时微微烦躁。
部门里三个女的,编辑何灿是老前辈,赵蕾蕾还是个小年轻,莽莽撞撞,一脑门的新闻理想,盛时怀疑,如果老梁说火坑里有新闻,赵蕾蕾也会毫不犹豫地往进跳。
只有宋溪正是当打之年,年富力强有经验,是部门里唯一的人物报道记者。
如果说部门里的男同志们都把何灿当老佛爷供着,那么对宋溪,那真是当娘娘地捧着。有传闻说宋溪社恐严重,当时差点没留下来,是老梁力排众议,留下宋溪慢慢培养,硬是培养成了时报人物报道一姐。
不过盛时知道,宋溪外表瘦瘦小小,看着是个温柔恬静的南方姑娘,实际上精明强势,不好糊弄着呢。
宋溪冷笑一声,“你搞到今天这地步,一点都不难料。老梁的话你听见了,别人可能不知道,你自己心里清楚。盛老师,我可盯着你呢。”
“他说的又不是我。”盛时脸上好像糊了一层精美的壳子,宋溪语气不好,他却依旧顶着彬彬有礼的微笑,“我从来不跑会。”
整个部门就周思达最爱跑会。不仅爱跑会,还爱合影,整天跟这个CEO、COO、CFO合影加谈笑风生的,朋友圈集齐半壁商业名流。
宋溪冷笑,“跑会,那最多算是个小节有亏,跟你相比小巫见大巫了。”
她转身要走,只听盛时吧嗒一声划了下打火机。“宋老师跳槽的时候,我应该才刚刚结束实习,正式入职吧。”他说,“跟宋老师也不是一个部门的,我何德何能,能入宋老师法眼呢?”
“你谦虚了,毕竟实习时就名扬报社,好几个部门争着要你,不是吗?”宋溪递来个眼神,蘸满了惋惜、不屑,甚至还有一点……伤感。
“那年转正名额只一个,其实我们部门有个女孩子也很优秀——有些特质我觉得她甚至要比你还要强一些。但没办法,谁叫领导从上到下都青睐你呢?我就想看看,这传说中的实习之星,到底能走多远。”
宋溪略微遗憾道:“可惜了,大家都觉得应该选才子,成长空间大,可塑性强。却忘了选记者最不能忽视的两点,一是耐磋磨,二是有底线。”
有那么一瞬间,盛时的脸动了动,似有蓬勃的倾诉欲想要从那张精美又冷淡,如同冰封的壳子下挣出来,但转瞬便被压了下去。
他低头看宋溪,额前发丝软软地垂着。“那个女生,她去哪里了?”
“回老家小学教书去了。现在连二胎都生了。”宋溪说,“她家境一般,当时为了留在花城费了老劲。我常常想,如果当时留下来的是她,或许她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,而你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。多好。”
宋溪说完转身离开,丝毫不在意盛时盯着她的背影,自然也就看不见那张俊秀的脸上,突然浮现出的隐忍的痛苦。
叮的一声电梯响。
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庄晏探着脑袋,疑惑地问。走近了用力吸了吸鼻子,“又抽烟了?交出来吧,搭档。”
盛时抬眼,“你怎么跟个小媳妇似的,天天查老公抽没抽烟。”
“呵呵。”庄晏冷笑,凑近盛时耳边低声道,“家有娇妻,抽烟喝酒纹身,可不得管着点儿,万一一个不留神,再跑出去烫个头勾引别的男人怎么办?”
盛时跟他拉开一点距离,“你上来干什么?”
庄晏“嘶”了一声,“你还是个现代人吗?手机都不带在身上,刚找你半天了。花城开发区有一片化学品仓储区发生爆炸,赶紧问问老梁,这事儿做不做?”
“什么?”盛时眉头一皱,赶紧回办公室去看新闻。
大家纷纷刷起了微博。第一条消息大约四十分钟前发布的,仓储区起火,消防员已赶到现场;第二条消息则是5分钟前发布,称仓储区发生了爆炸,现场情况未知。
“怎么会这么严重?”刘骥飞快地打开网页,输入这个化学品公司的名称,“蕾蕾盯着这条线,看看这区域存放的是什么化学物品,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杀伤力。”
“又爆了一次!”赵蕾蕾指着电脑屏幕叫道,“弹窗了,接近震级快三级了,附近几个地方都有震感。”
何灿眉头拧成一个疙瘩:“谁去?现在就订票,等下我跟老梁说一声就行。”
庄晏拿胳膊肘碰碰盛时:“哎,咱俩去呗?”
盛时紧紧地盯着电脑屏幕,手指飞快滑动鼠标键,脸色凝重。出乎意料的是,半分钟后他轻轻吐出一个字:“不。”
“什么?”庄晏一呆。
“我不想做这个题。没兴趣。”盛时面无表情地关了页面。
“为什么?”
“这只是个偶发事故,不管是大事故还是小事故,采写都是一个套路。”盛时又垂下了他那优美的眼睑,“我不喜欢做没有挑战性的稿子。”
“……不喜欢没挑战的稿子?你皮痒不?怕不怕老梁揍你?”庄晏简直惊呆,他没想到盛时居然能说出这种话,“会计还每个月就算那几个数呢,老师还每天就讲那几节课呢,人怎么不挑呢?”
盛时的手交叉在桌下,微微颤抖。
“我不去。你找别人搭吧。”
“我去吧。我以前在花城工作过,那边还有点人脉。”宋溪突然开了口,“庄老师,搭一个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