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章 生日快乐23
姜长乐在那一刻才真正明白,季晓芸不喜欢季长善,一点儿也不。
她很替季长善难过,但是十二岁的姜长乐什么也说不出口。
姜长乐过去不明白自己在顾虑什么,如今回忆起来才发现,自己作为两者中被偏爱的那一个,似乎不管说些什么,都像是既得利益者在施舍怜悯。
况且,季长善素来也不喜欢她,又何必去招惹不痛快?
思绪飘到了遥远之处,却被脆物噼里啪啦的破碎声召回,姜长乐回头瞧了眼厨房,姜大勇不小心打了一只酒杯,被季晓芸臭骂一顿,讪讪地又取一只酒杯,挪步过来把杯子搁在餐桌上。
桌上,还摆着一瓶晏氏白酒和季长善纹丝不动的胳膊。
姜长乐抬眼,悄然望了望季长善的面孔。
八年不见,她姐姐没怎么变,还是一双漆黑的孔雀眼,鼻梁高瘦,下颌线分明,脸上空无表情,但是瞧上去就英气十足。
也许每个人都对谁有过外貌崇拜,姜长乐小时候觉得姐姐很好看,长大了仍以为如此。然季晓芸总说季长善和姜大勇他妈长得一模一样,刻薄相,拽得鼻孔朝天,像没爹妈教养。
姜长乐从不当面反驳她母亲,只是心底会不由自主地想,如果自己是季长善,也不会管季晓芸叫妈妈。
收回那份无用的感同身受,姜长乐把手里的碗碟一一分好,手在路过季长善时,以一种难以自察的紧张感快速通过。
季长善垂了下眼眸,目光掠过姜长乐不大自然的动作,像是什么也没发觉一样,挽了挽西装的袖子。
她今天穿了件黑色西装,内里搭了件宽领白色丝绸吊带,脖颈上松松垮垮系了条黑白斜纹的方巾,细腿上穿着与外套同色的阔腿长裤,脚上踩一双厚底白鞋,虽没有明显的标志,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浑身上下皆名牌。
可惜季晓芸不识货,只觉得一身黑白像来给她奔丧。
季长善无视这家里另外三人脸上各异的神情,多少年了,她早练就了一副外界与她无关的本事。鸡飞狗跳也好,沉默得令人窒息也罢,季长善不关心。她今天来,正像在家具厂门口所说的那样,回来给季晓芸过生日。
季晓芸只当大女儿是黄鼠狼给鸡拜年,毕竟八年前那个大年三十,季长善瞪出红血丝的眼睛还历历在目。
搞不好这不孝的东西今天也会吃着吃着饭,莫名其妙就把饭桌掀了。
季晓芸把眉心皱得紧,姜长乐走进厨房时,正看见她母亲粗暴地将一锅西红柿炒鸡蛋扒拉进盘子。
他们一家四口从家具厂回来才一个小时,季晓芸就乒乒乓乓炒好了六个菜,还有个肉汤煲在火上。
姜长乐上前端过西红柿炒鸡蛋,往餐桌走时,忽然想起她跟季长善当了二十多年姐妹,竟不知这满桌子菜有无合季长善口味的。
她轻轻把西红柿炒鸡蛋搁在离季长善很远的地方,把其他上得了台面的硬菜挪到姐姐面前。季长善瞥过桌角上新添的那道家常菜,西红柿熬化了挂在微焦的鸡蛋上,绿白葱花随意点缀着,是季晓芸一贯的做法。
敛回平静的目光,季长善伸指转了转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,姜长乐坐到她姐姐对面,眼波落在那枚戒指上。
那大概是枚白金戒指,指环窄窄的,镶一圈饱满的小圆钻。
姜长乐直觉上判断这是枚有实际意义的戒指,或代表订婚,或代表结婚。
再深入想一想,她姐姐今年三月份也满二十八岁了,着实到了适婚年龄,姜长乐忽而抱起美好的幻想,说不定,姐姐这次回家就是为了邀请他们参加婚礼。
这未尝不是个用于破冰的好办法,只不过季长善此次前来并非是为了同过去和解。
她神色淡然地扫视餐桌,姜大勇倒上了一杯酒,脸上沾着喜色,姜长乐低眼摆弄着手边的筷子,似乎有些局促,最后一位季晓芸,她垮着嘴角捧了一大碗排骨汤上桌。
一家三口和季长善,人齐了。
季长善拿起筷子,不等谁吩咐就自行开饭。
她先夹一口眼前的酱焖黄花鱼,肉质细嫩,满口咸鲜味。姜长乐抬眼瞧着季长善游刃有余的表情,一时间恍惚得以为他们家向来是四口人和睦。
然而转脸瞄过季晓芸阴沉的脸色,姜长乐骤然就清醒了。
她悄声一叹,摸过一旁的小瓷碗,盛了些山药排骨汤,小心翼翼地放到姐姐手边。
季长善的目光在热气缭绕的白碗上停顿一秒,道了声谢,姜长乐的小弯眉即刻抬了抬高,连说两次不客气。
大约是看不惯小女儿对季长善低眉顺眼,季晓芸嚼着嘴里的拍黄瓜,凉飕飕道:“出去混几年还真当自己是公主了。”
餐桌上仿佛有那么一两秒空气凝结。
姜长乐汗毛竖起来,黑眼珠偷偷观察着季长善的脸色,生怕姐姐小手一挥,桌上的饭菜又瞬间坠落,噼里啪啦碎一地碗碟。
不过季长善仿佛没听见季晓芸说了什么,波澜不惊地夹菜吃饭。
姜长乐悬着一颗心跟姜大勇对视一眼,两个人都默默低下头,姜大勇抿了一口酒,不知在愣神还是在品酒香,姜长乐用筷子尖粘了几粒米塞进嘴里磨了磨。
五六分钟静默,季长善已经吃掉小半碗饭。
季晓芸的筷子在桌上飞来飞去,不断给姜长乐碗里添着她爱吃的鱼虾和西红柿炒鸡蛋。
姜长乐这辈子没这么窒息过。
她压低声音跟季晓芸说够了够了,吃不下,季晓芸充耳不闻,甚至把季长善落筷最多的那盘鱼拖到姜长乐面前,“你爱吃鱼,多吃。”
姜长乐再也坐不住,故意放大了声音说去冰箱里拿蛋糕。
走之前,她一瞥对面的季长善,她这位姐姐仍旧气定神闲,换了样菜就着饭,吃得津津有味。
姜长乐心中五味杂陈,取了蛋糕回来,点上蜡烛关灯时,季长善搁下了一粒米不剩的瓷碗。
季晓芸不用唱生日歌那一套,也根本不许愿,呼一下吹灭所有蜡烛,让姜长乐赶快把灯打开。
灯在季长善身后,不等姜长乐绕远过去,啪一声灯亮了。
只见季长善站在开关旁,弯腰从桌子底下骨碌碌拖出一个二十寸的行李箱。
她动作不紧不慢,把行李箱抬到椅子上,随意拨了几下密码锁,哗地扯开拉链,从箱子里掏出一沓红花花的钞票。
“这是一万。”季长善把钱丢在桌子上,像随便扔一球废纸。
姜长乐的视线不及行李箱,但是在手臂鸡皮疙瘩狂作之际,她已经料到了那箱子里一定红得触目惊心。
倏然间,季长善冲季晓芸莞尔一笑,笑意不曾抵达眼底。
“箱子里还有六十沓。”
“四十一万还你要的生养费。二十万,权当我这个白眼狼祝你生日快乐。”
季长善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,“还有,请你准备一下户口本。明天我去办户口迁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