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火锅
「明天你是否会想起,昨天你写的日记。
那时候天总是很蓝,日子总过得太慢,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,转眼就各奔东西。」——《同桌的你》
十二年的时光流逝,说长不长,一轮生肖,增长了不少阅历;
说短不短,时过境迁,也造就了许多无疾而终的离散。
钟敛渠望着眼前的薛秒,看她精致的妆容,得体的衣着,最后落进黑白分明的双眸中。
那里有属于自己的倒影,隔着礼貌的距离,想法都隐在内敛的表情里。
恍然间,浮现在记忆里的,依稀还是薛秒穿着校服,漫不经心地藏在数学书后面看漫画的样子。
那时一侧过头,余光总会望进她比月牙弯的眉眼里。
“好久不见。”钟敛渠看着她,语气里不无怀念。
薛秒想了片刻,朝他伸手,“好久不见。”
手心相合的瞬间,十二年的疏离和遗忘仿佛变得不值一提,只剩久别重逢的欣喜。
黄思蕊看着向来自矜的未婚夫主动同人示好,也开始认真端详薛秒。
“你们之前认识?”
她看了一眼两人之间不算遥远但也绝不亲昵的距离,又回想刚才互动的细节,丝毫看不出相熟的痕迹。
薛秒微笑:“同学。”
钟敛渠点头:“朋友。”
相异的答案里,包含着高下立见的亲疏关系。
钟敛渠闻言,飞快地瞥了一眼薛秒,湛亮的眼瞳顿时黯淡几分。
可是转念一想,薛秒那瞬息万变的性格朝好了说是转变能力强,反之则是三分钟热度和鱼的记忆。
一成不变的人从来都是自己。
他将这份疏离感归结于岁月变迁以后,释然许多。
时隔多年,听到“不谙世故”的钟敛渠如此自然的说出朋友这个词,薛秒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。
抬眼看过去,钟敛渠仍是云淡风轻的态度。
但她也只意外了几秒,因为钟敛渠很念旧,于是立刻找补:“我们不但是同学还是好朋友。”
听见薛秒改口,钟敛渠轻笑一声,眉宇线条比先前松缓了许多。
“哦,那你们......怎么刚才看起来一点也不熟悉的样子?”
黄思蕊疑惑的表情太明显,薛秒有些尴尬地指了指钟敛渠戴的帽子,“刚才没看清脸。”
钟敛渠顺手摘下帽子,解释:“而且我们很久没见了。”
“有十二年了吧?”薛秒算了算时间,“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毕业典礼上?”
学生时代有个离奇的地方,每逢重大时节就容易刮风下雨。
薛秒记得毕业典礼那次也不例外。
时值六月初,阴云密布,梅雨绵绵,人在这样的天气里闷久了自然失了活力与朝气。
好不容易听完了老校长那一大段说教后,又如同提线木偶般匆匆拍完毕业照。
最后再撑着伞越过瓢泼大雨赶往教室领毕业证。
盛大的典礼,似乎只余下忙碌和狼狈,以及淅淅沥沥的雨声。
后来薛秒翻看那年的毕业照,悬在大礼堂里的那盏白炽灯太亮,照在人脸上,反而落了层灰蒙蒙的阴影。
丝毫看不出少年们的前途无量和神采飞扬。
向来面无表情的钟敛渠则很好的融进了毕业照那沉郁的氛围里,以至于她好几次都看不清他。
年复一年,新旧更迭的人来人往里,她也就慢慢淡忘了钟敛渠。
在这十二年里,如果说薛秒是奔涌不止的流水,钟敛渠则是循环往复的钟摆。
“嗯,初中毕业以后就没见过你了。”钟敛渠的手仍旧规矩地抚着双膝,略显拘谨,上半身却不自觉朝薛秒的方向前倾,“之前我听别人说你去国外了,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
听到他提出国这事,薛秒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徐桦,以及那段委曲求全的婚姻。
但是在不知内情的人面前,她还是装得漫不经心,淡淡一笑:“我不太习惯国外的生活,就回来了。”
钟敛渠看着她言不由衷的笑容,识趣的不再继续问。
看出氛围的微妙变化后,刚才一直没办法融入怀旧话题的黄思蕊倒觉得松了口气。
因为钟敛渠对待薛秒的态度过于自然,一递一声中全是旧相识的默契。
而他从未给过自己这样的感觉,好多次,明明是相依相偎的关系,他看她的眼神却很疏远。
顾虑到钟敛渠刚才说全款买房的事情,她笑着挽住薛秒的手,“薛姐,刚才打折的事情你别放心上,就按照市价来吧,虽然你这房有点老了,但该付的不会少的。”
她的前半句听着还合情合理,后半句话锋一转,还是想要点折扣。
薛秒倒也佩服黄思蕊这份毫厘不让的精明。
出于协商的想法,她朝钟敛渠的方向望过去,看清他眉眼中的克制的无奈后,莫名觉得好笑。
不知该把他的这份无奈当宠溺还是嫌弃来理解。
但她几乎没见过钟敛渠讨厌过谁,看着虽然不易亲近,其实他比谁都心软。
“刚才你说打折的事情,只要在合理范围内,我可以接受。”
就当随份子钱了,为了老同学的婚姻幸福,薛秒决定小小妥协一下。
黄思蕊听到同意降价后,兴高采烈地抱住薛秒欢呼,“姐,你真好!”
“哈哈哈......”薛秒干笑着从她怀中挣了挣,不着痕迹地挪开距离,“毕竟我和钟敛渠同学一场嘛,确实该随份子钱。”
她话音刚落,却听到钟敛渠问了句,“我有这么值钱吗?”
“啊?”薛秒不解,“什么值钱?”
“如果按照九折来算,你这份子钱随得也太多了。”钟敛渠微簇的眉峰显示出疑惑,一本正经地问她,“在你心里,我有这么值钱吗?”
明明上学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她一本漫画都被念叨大半个月。
薛秒被钟敛渠认真的表情逗笑,忽然想起以前上学的时候,要是听到夸赞,他也会这样反问回去。
还记得某次在食堂,他指责同学不该插队,对方反而讽刺他:“你真是比警察还热心。”
薛秒当时被这人的嚣张气得直撸袖子,准备给他点颜色瞧瞧的时候,钟敛渠居然很认真的追问了一句“真的吗?”
困惑的语气里甚至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惊喜之情。
对方摸不准他的想法,敷衍地回了句嗯以后,钟敛渠还无比真诚的说了句谢谢。
当时旁观完这一幕的薛秒,对他的印象瞬间从机灵小学霸变成了憨直二傻子。
后来熟悉以后,她才明白在钟敛渠的世界里,心口不一的迎合太多了,所以格外在乎真情实意的认可。
思及此处,薛秒望着他浅褐的双瞳,一字一句道:“嗯,你值得。”
真诚的人值得拥有真心回应。
钟敛渠听到她肯定的答案时,愣了几秒后,眉峰舒扬,露出由衷的笑容。
房屋合同在友好的交流中很快就敲定了,黄思蕊提议吃顿火锅庆祝一下。
薛秒没意见,钟敛渠则是随便党,全凭她安排。
山城的傍晚是最热闹的时候,飞驰的列车绕过错综盘旋的立交桥,而嘉陵江畔的火锅铺子早已人满为患,嬉笑声,鸣笛声,往来不绝,声势浩大。
高楼大厦上点缀的霓虹灯影压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,酝酿出一江流光溢彩,山风清远,吹来满城烟火气。
落座后,黄思蕊要了三份菜单,薛秒勾画完自己爱吃的以后,瞥了一眼钟敛渠。
他愁眉不展地握着半截铅笔出神。
黄思蕊定的是家老字号火锅店,此刻正是繁忙阶段,服务员穿梭在人声鼎沸里,目之所及,全是嬉笑怒骂的食客。
对别人来说这是格外热闹的俗世烟火,对钟敛渠来说只剩下六个字“人好多,我好烦。”
薛秒深谙他的社恐属性,但是看着热情洋溢的黄思蕊,也说不出换地方的话。
她想了想,伸笔敲了两下钟敛渠面前的菜单,“这家店真的很好吃,你先试试呗。”
“服务员,我们要一份鸳鸯锅!”黄思蕊朝人群里招招手,“请快点上菜啊!”
隔壁的一桌在给孩子庆祝生日,腆着啤酒肚的大哥手里握着个酒瓶,声情并茂地唱着生日歌,荒腔走板的调子引发如雷的哄堂大笑。
钟敛渠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,眼前的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泡,更加重了他煎熬的心理。
在大哥第三次把”birthday“唱成“笨死 dei”后,他坐不住了,“我去外面买几份冰粉,解辣。”
薛秒看着他起身,暖黄的灯光沿着男人微微濡湿的黑发洒落,将额前和鬓角上沁出的薄汗照出层光亮,喉结处也蒙了层细密的水珠。
呼吸时,随意滚落几滴,莫名让人联想到消融的冰块,静静地泛着凉气。
浅褐的眼珠被雾气熏得潮湿润泽,在灯下如琥珀般漂亮,薛秒忍不住多看了两眼。
“怎么了?”钟敛渠忽然垂眸看她,片刻后,一脸了然,“你要绿豆沙对吧?”
薛秒状若无意地收回视线,“嗯嗯,你看着买吧。”
“薛姐,你和他的关系真好啊。”黄思蕊望着钟敛渠的方向,眼睫低垂着,却盖不住失落情绪,“这么久没见他还能记住你喜欢的口味。”
她说完,缓缓转过脸看向薛秒,“你能告诉我,以前的钟敛渠是怎样的人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