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6章 玩味
银砂山在天界与凡界交接的一处戾气极重的漩涡之中,这里原本是天界的焚尸坑,森森白骨堆叠而起,形成这高耸而立的银砂山——因而,这银砂山的砂子,实则是白骨经过千万年的风化而形成的骨砂。
阳光一照,绵延千里的骨砂泛着莹莹白光,远看宛如波光粼粼的湖面,走近了,才能感觉到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煞气。
此刻晚棠已经穿过了漫天风暴一般的骨砂,到了银砂山的脚下。
本来进入银砂山没那么简单,这里有荼郁的结界,寻常人乃至神仙到此,都会被结界所伤。
但是晚棠不同,是荼郁抓了她香火琳宫的神仙,让她到此一见。那么她这一路,必然是顺利无比。
荼郁留下话,三日之内若是晚棠不到银砂山,他便会杀了人质,毁了万灵宫。
可晚棠以及天帝也清楚,魔君荼郁一旦复出,毁掉万灵宫乃至控制整个三界都是他势在必行。
虽然晚棠知道,天帝这么做只是想要保护她,可是作为天帝之女、作为香火琳宫的主人,她不愿逃避。
就算身死、灰飞烟灭,她也要尽自己的一份力。
除此之外,她到银砂山面见荼郁,也有自己的私心。
知道晚棠要来,荼郁早已经好整以暇等着,他命人将晚棠带到玉尘殿之内,自己则是备了好酒好菜等着。
荼郁倒是守信用,晚棠刚到银砂山,他就命人将齐眉和以沫放了。
看着齐眉和以沫脱离险境,晚棠也算松了一口气——事实上,她一开始还担心荼郁会不会摒弃约定,现在看来自己倒是多虑了。
虽然荼郁备了满桌的好酒好菜,但是晚棠却是一点心情都没有。
荼郁看起来心情不错,手撑着下巴坐在晚棠对面,饶有兴致的看着她。
“要见晚棠姑娘一面可是不容易,上次不巧,这次可算把姑娘请来了。”
晚棠没心情跟他开玩笑,直截了当道:“你到底有什么事?”
荼郁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,薄唇勾起,“我没别的意思,想必姑娘也应该能觉察到,我马上要带领我们魔族打上九重天,取而代之成为天帝了,虽然与姑娘见到的次数不多,但我觉得与姑娘甚是投缘,所以是想劝姑娘弃暗投明,加入我们。”
“你喜欢我?”晚棠问。
“有这么明显吗?”荼郁笑了一声,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,“不过我倒是好奇,你是怎么看出来我喜欢你的?”
“不是看出来的。我虽是天帝的女儿,但是修为极低,无人不知,可你将我唤来好酒好菜,又不像是要让我作人质,反而说要让我加入你们。除了喜欢我,我想不出别的理由。”
荼郁认真的看着她那张巧夺天工的脸,微微笑着听她分析。
“不过你趁早死了这条心,我既不会加入你们,也绝对不可能喜欢你。”
“现在不喜欢也无妨,不过加入不加入,你且听我说完接下来的话。”
晚棠抿着唇,看着荼郁那双眼睛——他的眸子深若寒潭,表面上浮动着带着几分笑意的微波,可他真实的想法,却无从得知。
但晚棠愿意听他说完。
“先不论凡界与鬼界之中我的布局,这三界之内,修为能与我抗衡的除了佛祖,也就是天帝。可现在佛骨在我手中,天帝的道骨也早在三百年前就被我毁了,虽然天帝现在看起来煞有介事,但是没有道骨的他,根本就不可能是我的对手,你——”
“佛骨在你手中?是伏青给你的?”
“提到那个人就这么关心,”荼郁轻笑一声,“无妨。佛骨的确在我手中。你应该知晓,佛骨与道骨不同,天帝的道骨先前是生在他身上的,但是佛骨却是从第一位佛祖开始便供奉在灵山之上,之后历任佛祖倾尽全力维护供奉,没了佛骨,佛祖的力量便少了大半,而佛骨现在在我身上。”
“伏青为什么把佛骨给你?你用什么要挟他?”晚棠怒视着荼郁,没有绝对的理由,她相信荼郁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。
“你这么关心他,他也没将这件事情与你说呢。”荼郁话音酸酸的,“当初我给你施了离心咒,以此为要挟,他便背叛了他的佛祖,将佛骨偷过来给我了。”
当初晚棠便怀疑,荼郁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给她施了离心咒又轻而易举的就帮她解了。
原来伏青答应了他这样的条件。
晚棠此刻心中沉沉的,她之所以到银砂山之上,不仅仅是因为齐眉和以沫。她以为伏青带走了佛骨,是因为想要伺机与荼郁决一死战。佛骨可以镇压荼郁,想必伏青是知道的。
晚棠不想看着伏青牺牲。
所以她想到银砂山之上,探听荼郁的想法。
可是没想到,伏青擅自取走佛骨,却是为了自己。
“这样的话,我更不可能如你所说背叛父君。荼郁,现在三界之内和谐安定,百姓也生活幸福,你有没有想过,你这样做的后果,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
“你觉得魔族如何?”荼郁没有回答晚棠的问题,反而发问。
问完又自问自答,“不为三界所容、无恶不作、罪孽深重、为祸四方……”
荼郁面不改色的用这些就连晚棠听了都觉得刺耳的词语形容魔族、形容自己,晚棠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,又想表达什么。
“自古成王败寇,在被张道士打败之前,他连给我洗脚都不配。”听荼郁称自己的父君天帝为张道士,晚棠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是滋味
“你一定听说过许多天界的上古大神,女娲、老君、元始天尊,我就是那时候出世的神仙。那时候一片混沌,没什么三界,第一任天帝上位,但可不是掌权,而是为众生服务。说起来,我连他名字都不记得了,但依稀记得还与他喝过酒。”
“后来天帝换了几任,刑天斩杀新一任天帝,又被以女娲为首的诸神镇压,至此三界才逐渐分明。”
晚棠听着荼郁讲从前的故事,只觉得陌生和不可置信。这一切都那么久远,远到就连经历过这所有的荼郁提起那些过往,都觉得恍如隔世。
“我不喜束缚,懒得跟他们拉帮结派,什么神仙、鬼、人、妖怪,一开始不都一样?可是渐渐的,我也不被任何一方所接受。我讨厌冠冕堂皇的虚伪,更讨厌三六九等,三界之内多的是我这样不被人接纳的存在,所以我便自封魔君,将那些不被接受的人都召集到我的麾下。”
“我也想过拯救万民,然后被认可,后来屡屡发现,人根本不值得拯救。浮山就是我的最后一根稻草。人都是蠢笨的,轻而易举便能被操纵愚弄心智。”
“既然你觉得他们愚笨,为什么又想控制他们?置之不理不可以吗?”晚棠问。
“但是那些冠冕堂皇的正义之士,给过我余地吗?世人都说魔族肮脏龌龊,我就得心甘情愿背负这样的骂名?”
晚棠一时间竟无话可说。
但她还是抬头,带着十足的诚意看着荼郁:“如果你相信我,我可以去向父君说,既然魔族并世人所想那样,那一定有机会握手言和。”
就算已经知道荼郁会对自己的提议嗤之以鼻,但是晚棠还是没料想到他脸上会有那样的表情。
像是看着一个不折不扣的傻瓜,带着嘲弄和玩味。
“晚棠姑娘,你可知道你为何修为如此之低,且无论如何都无法飞升到更高的境界?”
晚棠脸色一变,没说话。
她有从前的记忆,也知道自己并非一直都是这样修为低下。当初在云梦国之时,她的修为可是连千年狐妖都极为忌惮、闻风而逃的。那时候她的修为之深,是现在的自己绝对无法想象的。
当然,她如何去到云梦国、在那之前又是何人、身在何处,她自己也不知道。
难道荼郁知道?
但是晚棠还是留了一个心眼,荼郁是魔君,他的话未必可信。
可虽然未必可信,但是听听还是无妨的。
“我修为为何低与劝父君与你握手言和有什么关系吗?”晚棠警惕的问。
“父君?”荼郁站起身来拂袖大笑,“可笑你在这里一口一个父君、你可知你那生来便有的通天修为,正是被你那‘父君’全数夺走的啊。”
晚棠胸中一震,第一反应便是不敢相信。
“不知你还记不记得,就算你不记得,我便说与你听吧。”荼郁站在晚棠对面打量着她,“当初浮山之上,我为了惩罚那些愚蠢的民众,在浮山设立血祭坛,正当我派奇煌当众处死一个人的时候,一个白衣女子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出现,替那个凡人挡下了一击。”
“没错,那白衣女子正是你。这件事情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,因为那女子是天生的神,修为通天,却不顾一切用身躯为凡人挡下致命一击。我一开始觉得那女子愚蠢极了,但还是忍不住将她带到了我这银砂山之上救治。”
晚棠虽然一开始打定主意不信,但是事实上她心里也清楚,魔兽奇煌的主人还能是谁呢?能控制奇煌的,一定是荼郁。
况且他说的这些,与自己记忆中所发生的之事几乎分毫不差。
“虽然那女子情急之下舍身,但是毕竟她修为深厚,所以也只是昏迷了一段时间。只是昏迷的过程中,她常常做噩梦,那段时间我便寸步不离,一直守在她的床前。”
说到这里,荼郁停顿了一下,走到距离晚棠很近的地方,声音也情不自禁的温柔了许多:“也正是那个时候,我喜欢上了那个女子。”